最近因為工作的關係,我頻繁地接觸到幾位來自各地的「大哥」,每位都很資深,背景更是包羅萬象,最特別的是個個都有犯罪紀錄。當中有位令我印象深刻的資深級「大哥」吳先生,年紀才 40 歲,其服刑資歷就有近 20 年之久;他主動讓我看他的地方法院刑事裁定公文,內容相當冗長,雖然我沒完全看懂,但卻知道每一條刑責字號都是被判幾年又幾月,現在的他還在接受保護管束。因著他剛出監、無健保身分,但又急需就醫的情形下,他來到社工室。透過會談,我發現原來這位大哥一直以為看病不需有健保身分,而如果有健保卡看病就不用付錢,為了能讓他即時就醫,我先協助他恢復健保身分。
過程中,我觀察到吳先生從頭到手到腳滿身刺青,連臉上也不例外。他撩了衣服讓我看身上的刀傷、槍傷,還告訴我身上全部的刺青,除了背部,只要是他看得到的全是他自己刺的;另外也因於獄中參加花燈製作和其他工藝比賽得獎,得以假釋出獄,更重要的是還被邀請於獄中牆上獨立完成清明上河圖。至此,我感嘆他的工藝和繪畫天分,可惜入獄前沒有適當的機會讓他好好發揮。關係建立之後,吳先生告訴我,這次他想要好好重新生活,因為進出監獄很多次、關太久了,也關到累了,現在整個人都改變了,不想再過著躲藏的日子。
不久後,吳先生告訴我,他現在在一家資源回收廠工作,這位回收廠老闆不介意他過去的背景,要他好好工作,他想先讓自己有安定生活。又過半個月後,他很開心的告訴我,他領了薪水—這是他活了 40 年的人生,第一次靠自己的雙手所賺到的正當報酬,雖然錢不多,但感到非常安心踏實,不用再躲藏過日子,也睡得安穩,也不必再像以前聽到一點風聲、敲門聲就心驚膽跳。
由於我捕捉到他想找個工作好好生活,特別是他想做禮儀師的念頭。我開始於每次服務過程中與他討論,我先是肯定這是份有意義的工作,並支持和鼓勵他的想法;也傳達出願意幫助他的訊息。一方面,為了讓他更瞭解禮儀師的工作,我送他一本「黑夜裡的送行者」的書,書中主角也是黑道大哥,鼓勵他也可以像主角一樣幫助無數的往生者走完人生最後一程,請他有空慢慢看完這本書,真正的思考自己是否真心想從事這個行業;另一方面,為了協助實現他的「新」人生夢想—從事禮儀師,我開始陪著他往這條路走下去。挑戰很快就來了,原來從事禮儀師要考取「喪禮服務丙級技術士」,而考照的基本學歷要國中畢業。猶記得當初請他自行前往門診掛號就醫,再回來辦理補助醫療費用時,這位大哥級的吳先生大字不識幾個,只看懂「診」字,「急」字卻看不懂,結果看到急「診」就跑去掛號了。他表示自己的識字能力大概只有小學 3 年級程度,因此我鼓勵他繼續完成中學學業,未來再唸完高中職學業。我幫他搜尋了離其住所較近的國中補校資訊,而有心的他也完成國中補校報名,開始重拾書本。
在一次複診的機會,他拿出一個小小的手機吊飾送給我,說這是他表達感謝的心意,花了兩個多小時完成的。這個小小的開心果殼手機吊飾,完全是以手工筆繪勾勒出來的,一隻栩栩如生的蝴蝶在樹上的花叢中飛翔,非常細膩的工筆,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我曾笑著問他,倘若我拒絕幫你,你會不會對我怎樣?他有點靦腆又客氣的說:「我不會對你怎麼樣,因為你看起來很和善,又對我這麼好。」接著我問:「怎麼會覺得我對你好?」終於,我清楚他的意思,只因他覺得來到醫院,感受到社工師願意且用心聽他說每一句話,讓他有被尊重的感覺。
接觸過各式各樣的更生人,其中有不少像吳先生這樣認真悔改向善、卻遭逢各種困難的例子。社工師除了給予就醫協助和連結資源外,透過正向鼓勵,更能鼓舞、激發他們對人生的鬥志。從他們的身上,我看到了生命的韌性、堅強的意志力,也看到了人性的光明面。我看著掛在桌邊這個小小美麗的開心果殼吊飾,期盼未來看到心地美麗的禮儀師吳先生,也祝福每位更生人重新建立美麗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