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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大花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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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圓滿的人生,但緣滿的羈絆」-善終、善生、善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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噠.噠.噠.噠…血氧監測儀密集的節奏響著,拉開床簾,看見阿玉姨虛弱地躺在床上,她的雙眼緊閉,眉頭深鎖,呼吸喘著、喘著,消瘦的臉龐,光氧氣面罩就佔據了半張臉,身形消瘦的她彷彿陷進病床中,看著讓人心頭一緊。

我向一旁的女兒小青自我介紹後,也向阿玉姨道聲問候,雖然阿玉姨睜開了眼,卻無法聚焦看我,不一會兒又閉上眼,可能因為用全身的力氣在幫助呼吸,汗水佈滿了她的額頭。這時,護理師走進來喚醒阿玉姨:「我幫您打止喘的針,會舒服一點喔!」當護理師著手準備時,阿玉姨突然激動地喊著「我不要!我不要!」手也開始揮動著,甚至想扯掉點滴,護理師安撫後先暫緩離開。小青等護理師走後,幫阿玉姨擦去額頭上的汗水並蓋好被子,輕聲說著:「沒事了、沒事了,沒有打針!」阿玉姨點點頭之後又閉上眼睛休息。早先,病房告訴我阿玉姨對醫護人員有戒備心,也拒絕使用止喘藥物,造成照護困難,想請社工師關心家庭對醫療的期待。

阿玉姨65歲,罹患乳癌10年,癌細胞已轉移至腦部和骨頭,頸部淋巴腫大,造成食道狹窄、吞嚥困難。與小青會談得知,早年阿玉姨熱愛下廚,喜歡到處吃美食,對於餐點口味有喜好的堅持,疾病的變化使得阿玉姨需要改變進食方式,但可能是無法接受流質飲食的生活,有幾次阿玉姨仍不顧一切地吃固態食物,造成食物掉入氣管引發吸入性肺炎入院。這一次再入院時,已快撐不過這場難關了,小青不希望阿玉姨臨終前還要痛苦地呼吸著,但是阿玉姨若堅持不要,小青也不忍心強行使用,講到這裡,小青落下淚來說:「如果我順著她不用藥物,我會覺得很自責,因為這樣我覺得是我讓她那麼痛苦的,我會很氣她,也會氣我自己。」阿玉姨已簽署安寧緩和醫療意願書,但是現在抗拒任何支持性藥物的協助,反而呈現出更痛苦和不適的狀態。

 經過一番瞭解阿玉姨抗拒藥物的原因,才得知阿玉姨的先生曾對阿玉姨有嚴重的家暴,會重擊阿玉姨的頭部,或是逼阿玉姨吞不明的藥物。母女倆離開先生之後,阿玉姨靠著收入不高的薪資生活,為了多賺點錢開始投資,卻不慎累積了債務。懂事的小青為了減輕阿玉姨的負擔,國中就開始半工半讀還債,現在小青從事銷售人員的月收入勉強支付兩人的房租、生活費和學貸。原本生活得到了新的歸屬,但是阿玉姨罹癌之後,身心漸漸脆弱,性格變得容易緊張、焦慮,小青猜想,當年家暴創傷並沒有消失,阿玉姨會如此的反抗藥物,可能是聯想到被先生強迫餵藥的恐懼感,烙印在記憶中最深處的無力感席捲而來。

向團隊說明後,醫療團隊盡力與阿玉姨建立信任關係,多次的安撫,才讓阿玉姨可接受用支持性藥物緩解不適,小青也終於能夠稍微放鬆和喘息。為留院陪伴阿玉姨最後一程,小青的收入中斷,我為小青申請一筆生活費資源後,開始與小青聊聊與阿玉姨的回憶,我問小青怎麼看待過去和未來的人生,小青笑說自己遺傳到阿玉姨堅毅的性格,雖然抱怨人生際遇,但也是關關難過關關過,小青說:「很多人聽到家暴、沒錢,都說無法過這樣的日子,但是對我來說,我就是遇到了這樣的人生,不能說我不要,我必須得過下去。我媽個性大剌剌不會規劃生活、不會理財,所以我小時候沒有過什麼好日子,還幫她善後很多欠債,即使是這樣,她還是我媽,因為我知道她也是不得已的,她也很辛苦,而且她一生善良沒有對不起誰,我也不應該拋下她,這就是我的人生。」

在最後一段時間,小青把握著阿玉姨每日短暫清醒的時光聯繫親友來探視,也在安寧共照團隊的陪伴中向阿玉姨做了道謝、道歉、道愛和道別。某日快下班前,是我最後一次去探望阿玉姨,我和小青看著阿玉姨愈來愈慢的呼吸動作,彼此心裡都有了預感,我向小青確認後續的事情都已聯繫妥當後,告訴小青之後有需要還是可以來找我,小青擦了一下眼淚,笑著說「我可以的」,當日晚上八點,聽說阿玉姨深吸了很大一口氣之後就安詳的離開了。

社工師這份工作,經濟協助好像占了大部分的業務,但陪伴個案和家屬走過一段需要心理支持的歷程是擔任社工師更深層的意義和價值。一個家庭因疾病、因死亡交織出各式各樣的故事,或是引出了早年生命經驗對關係的影響,人生或許有一部分不是自己設定的發展,但是只有自己可以選擇用何種心念面對並賦予人生意義,很感謝阿玉姨和小青的故事,她們讓我看見即使人生不圓滿,但因為有善念的能量,讓遺憾少了些,也讓我覺得,在活著的時候,如果能夠多點互訴真心的時刻,當再見的時刻到來時,終能生死兩相安,也為關係留下多一點的溫暖回憶。(註:為了保護相關當事人,本文所舉案例經過改編,並採用化名。)

社會工作室社會工作師 彭長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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