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一個在外流浪打拼的人，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故事，那是關於生命歷程的軌跡。
阿成，49歲的未婚男性，黝黑的皮膚看上去儼如60歲。父母、妹妹都一起住在桃園，還有個不知去向的弟弟。阿成有個家，卻經常覺得自己沒有家，是個內心流浪、找不到歸屬感的人，唯一可以感覺自在、安身立命的地方大概就是工寮的宿舍吧！
阿成是位裝潢工人，一輩子辛勤工作，不敢懈怠，但大半輩子的所得卻都在幫忙還弟弟積欠的賭債，才能不讓近90歲的年邁雙親過著逃亡的生活。這般咬牙苦撐，賭債終於還清，覺得可以稍稍喘息的時刻，疾病就找上門了。
阿成罹患了舌癌，從2014年便開始於工地與醫院兩地不斷往返奔波，每隔兩週就像個背包客從竹東北上就醫，從門診到住院，完成治療就立即返回繼續工作，未曾停歇。隨著疾病的惡化，阿成開始需要使用高昂的自費標靶藥物，因無力負擔龐大的醫療費用甫向社工室尋求協助。阿成說以往的工作所得都在還款，沒有多餘的能力投保社會保險或私人保險，就連最基本的國民年金也沒有，健保還加保在區公所呢！這輩子沒有請求過誰的協助，沒有奢望過誰的幫忙，唯有這一刻，是他人生第一次感到脆弱無力，而身為社會工作者的我有幸承接他的脆弱。
能夠理解多數罹病的患者都希冀尋求治療的可能性，哪怕是一絲絲的希望都會緊握在手。在和阿成討論工作所得分配與既定的審核補助標準間如何取得平衡時，才知阿成在還清賭債後，開始按月提供一萬五千元的孝親費。當討論到是否降低孝親費以挪為醫療費使用的可能性，卻是無論如何說之以理、動之以情，都無法動搖阿成鋼鐵般的堅強意志，只說父母親這輩子都沒有過像樣的日子，給的雖是基本生活費，卻是餘生裡最重要的事情，不到最後關頭，他還是想盡一點心力。明白了阿成生命中的優先次序，最後阿成只能勉力負擔百分之十的費用，其他則連結社會資源來支撐阿成的治療。身為社會工作者有機會伸出援手、借力使力、助人自助，讓阿成能照顧他的長輩，又能安心接受療程。生命像彩虹，有繽紛的七彩顏色，有黑暗的地方，就會有光亮，盼阿成明白即使在脆弱之中，也仍有微弱的光線照明。
阿成是個非常配合醫囑的病人，就這樣做了八個月的標靶藥物治療，住院時到病房探視，傾聽他的生活狀況、知道他的處世態度、瞭解他的生命樣貌；離開醫院應阿成要求，別在太陽下山後去電，我總得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去電關懷。出院隔天就立即上工的阿成，從來不喊累、不喊疼、不喊苦，一個生病的人，除了疾病以外，還會有許多美好的所在，阿成為了顧全家人，還款半輩子沒有怨尤，堅強的生命韌力，咬牙撐過每個難關，迎向生命每個挑戰，著實令人佩服！有阿成的分享，讓我明白單純的經濟問題背後，其實有著複雜的人性思維脈絡，透過這個脈絡才有機會看見屬於一個人的價值與生命的光亮。
阿成為了減少家人的長期照顧負擔，在聽完我說明安寧緩和醫療的內容，完成了意願書簽署，說要用自己的能力走完這一生難修的課題。最後一次會談，阿成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身體難再承受藥物的副作用，簡單地道別與道謝，說這一生沒有人這樣關心過他，我的心裡很是觸動，社工的態度決定病人感受到的暖度，這是最重要的工作意義。再去電關懷，阿成仍一如往常的上工，總說意志力可以帶領他撐過每一天，但下一回合的治療，阿成卻缺席了，永遠的缺席了。去電妹妹，她說：「哥哥的病都已經好了！」我一時語塞，眼淚滑落下來。你終究是不願意麻煩家人，所以返家休養幾天的你，在生命最後一晚，趁著家人不注意，從桃園跑回竹東工寮宿舍，選擇在自己辛苦大半輩子的地方悄然離世，知道你必定是使盡了全力與生命拼搏，奮鬥到最後一刻，在自己最熟悉、自在的環境劃下這一生的句點。
請妹妹轉達了我的祝福：「祝福你不再受苦，不再擔心，也感謝你願意讓我有機會參與分享你的生命，你教導我的，遠遠勝過我協助你的，這會帶給我力量延續在未來照顧病人的路上。」我將祝福送出，找回連結、重獲平靜，謝謝你的回饋讓社會工作的價值更能體現，也帶領我看見人性的堅強。相信每個人都是自己生命經驗的專家，當我們願意用心靜靜傾聽，雖是沒有聲音的關懷，卻更能撫慰人心，如此就有機會聽見別人的生命故事，看見生命裡的另外一面美麗風景。
|
